灶台的火光在凌晨四点就醒了。李建国掀开锅盖的动作带着三十年重复的精准。白汽轰地窜上天花板。他不管。只盯着水里翻滚的肉块。奇台农场十连的生活区还沉在黑暗里。唯独这间厨房亮着。

选羊得是草场跑的。后腿或肋排。骨头必须带着。李师傅的手指在肉面上按几下。弹。润。血色鲜亮。够了。凌晨屠宰场的卡车刚卸完货。他总第一个到。冷库的白灯照着羊尸。挂成一排。

水沸是关键。大铁锅注入天山引来的井水。肉块哗啦倒进去。血沫像褐色的云朵浮起来。勺子一撇。干净。李师傅从不用漏网。手腕抖两下。沫子全聚到锅边。这手功夫练了五年。徒弟学不会。

炖。就这么简单。盐粒撒进去的瞬间滋滋作响。火苗压成蓝舌头舔着锅底。这时候他搬个板凳坐下。摸出莫合烟卷。烟雾和肉香缠在一起升腾。香料？抓一小撮孜然。辣椒粉看客人喜好。

绝不多放。

时间在厨房里走得慢。三小时。四小时。肉纤维渐渐松开。骨头缝渗出金黄的油星。汤面浮着薄薄一层油膜。亮得像琥珀。筷子插进肉里毫无阻力。成了。李师傅掐灭第十根烟头。

上桌不用盘子。搪瓷盆直接墩在木桌上。滚烫的。蒸汽模糊了食客的脸。洗手。必须洗手。围坐的人伸出五指。撕开骨肉的动作带着原始的快感。烫？忍着。油脂顺着指缝流到手肘。没人擦。

馕是绝配。黄面烤得焦脆。掰开蘸肉汤。瞬间软塌。吸饱汤汁的面饼比肉还抢手。上周三来了个广东游客。盯着别人手上的油光发愣。被本地人塞了块肋排。啃完。默默加了第二份。

农场的老人们吃法更狠。蒜瓣直接丢进肉汤。泡软了用馕夹着吃。辛辣冲鼻。却压不住羊肉的醇厚。有人带皮牙子。紫皮洋葱切瓣生啃。甜脆解腻。奇台的水土种出的洋葱不呛喉。怪事。

李师傅的店没招牌。蓝漆铁门敞开就是营业。下午三点铁定卖光。上个月电视台来拍。他低头剁骨头不搭理。摄像机凑近汤锅。被蒸汽蒙了镜头。十连的居民见怪不怪。他们记得九七年暴雪封路。李师傅用冻存的羊肉救了整个连队的年节。

肉香是有重量的。压住戈壁的风沙。裹着盐碱地的粗粝。奇台的手抓肉不讲精致。不要仪式。离了这片土地的水煮不出同样的味道。地质队的人试过。带肉去乌鲁木齐用纯净水炖。说差点意思。

骨头最后要嗦的。骨髓凝成乳白膏体。筷子头捅进去。吸溜一声。小孩为这个打架。大人笑着看。盆底沉淀着碎肉渣。浇半碗肉汤晃匀。仰头喝干。这是收尾的仪式。

吃完了。指间留着香。洗三遍手还能闻到。李建国开始刷锅。钢丝球刮着锅底焦痕。刺啦声在空荡的厨房回响。明天凌晨四点。火光会再次醒来。